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逛至太阳偏西狄仁杰才回到府中，谁知父亲嫌他成日里在这繁华街市闲逛，不肯收心写字，已差了管家给他在城郊租了一间小屋，让他明日便搬过去。

要说这写字，也是那日玩笑，那天朝堂上狄仁杰自己说难以静心，皇上便说既然如此那就写写字吧，顺便也为皇太后贺寿之用。这在别人看来是玩笑的，到了皇上这儿便是君无戏言了，这几日狄仁杰只得在家舞文弄墨。况且这笔墨，还不敢太随意，一来是其用途，二来是据说褚大人也会在庆典上贡献墨宝，想到褚大人乃是当今书法大家，狄仁杰也难免觉得手中之笔似乎有千钧之重，虽然明知不如，也不想败得太难看。

父命难违，再加上狄仁杰自己心中也颇有些着急，第二天一早便带了二宝骑马赶了过去。

那城郊的房子不大，是一栋只有一进门的小院落，屋前两株高大笔挺的楠树，绿荫遮天，推门而入便见一个敞亮的院子，四下角落种着矮松和铁树，杂陈着几座造型嶙峋的假山，再以小石子砌出几条通往各屋的小路，正对大门的是大堂，大堂左侧是厨房和马厩，还有一处围着栅栏，养着七八只鸡鸭。右侧是书房和卧室。书房通透，一侧可以观院内景致，另一侧举目便能看见一片荷塘，荷叶田田，蛙声片片，赏心悦目，屋后则是翠竹森森，绿叶盈窗，静雅清幽。

狄仁杰对环境甚至满意，不仅如此，虽是短租月余，但管家实在打点得非常细致：厨房里的粮食已备齐妥当，还留了好几瓶上好的女儿红，只是酒坛子下写着“适度”；书房里笔墨纸砚一应俱全，门口一只褐色的大瓮，以做笔洗，大瓮半截沉浸在荷塘里，旁边一个还围出一个小水池来，放养着三五只锦鲤，在荷叶下水草间躲躲藏藏。书房的隔壁就是狄仁杰的卧房，二宝的床榻也在卧房之中，这样也方便照应。

两人搬过去稍作整理，二宝在厨房张罗着午饭，狄仁杰便开始独自在书房写字。他写来写去，总觉得有说不出来的不好，干脆把一张张写好的纸全都揉成了团，桌上地下丢了一地，不觉叹了口气，正巧一眼瞥到新买回来的折扇，不觉又展开来细细观摩，越看越觉得画面生动别致，煞是喜爱，又想起那摊主那畏惧的样子，不觉好笑。

看了一阵，伸手去端茶，却发现案几上的茶水不知不觉已然空了，唤了几声二宝，却无人应答，这才想起来恐怕是在厨房忙碌，只得起身自己去拿水。

转眼的功夫回来，径直而入，却发现屋内似乎有动静，见红木书桌前正坐着一个红缎锦衣束着银冠的人，正拿着自己的字帖在细细端看，那人听见门口有响动，抬起头来。若不是此刻这张脸上带着某种玩味的轻笑，狄仁杰还是诚心觉得此人眉目清秀温润如玉。但是假设并不存在，所以狄仁杰诧异之中也有略微的不悦，沉声问：“你是谁？为何在这里？”

那人放下手中的字帖，起身挑眉笑道：“这么快就翻脸不认人了？我可是你带回来的。”

狄仁杰上下打量他一番，笑着走上前，“我带回来的？”

那人将折扇递到狄仁杰面前，狄仁杰不明所以的打开来，忽然一惊，翻到反面一看，竟然不再有任何图案，只是一柄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素色扇面。狄仁杰生平对奇闻异志虽是有几分喜爱，却不曾相信过，不觉奇道：“这、这是怎么回事？”

那人笑笑：“我住在扇子里，你把扇子买了回来，所以你说，我是不是你带回来的？”

“扇子？”狄仁杰端详了又端详，无论扇面和扇骨，甚至上面细微的磨损的痕迹，的确都是当初他带回来的那把，他想了想，“莫非你想说自己是扇——妖？”

那人又好气又好笑，夺回扇子，收了起来，意得志满地纠正道：“是仙，扇仙。请叫我‘扇仙’。”

狄仁杰斜着眼睛打量对方，指着对方一身华丽的绣金丝暗纹长衫：“不是说仙都是白衣飘飘吗？你——”

那人抬起扇子就照狄仁杰手上拍了下去，“我高兴穿红的！”

“是是是！”狄仁杰干脆拱手道：“不知上仙下凡光临寒舍有何喻示？在下狄仁杰洗耳恭听。”

“你就是狄仁杰？”那人微微有些惊讶，狄仁杰听出了对方的异样，笑问：“莫非在下的区区姓名，已上达天庭？”

“只是好像在什么地方听过，”那人白了他一眼，又点点书桌上的纸团子，嘟囔道：“字写成这样，想来也不过如此。”

狄仁杰被他一刺激，皮笑肉不笑地答：“是是是，上仙说的是，在下的确不过如此，那上仙是否要另觅他处，我立即差人恭送上仙？”

那人盯了他一眼，又转身四下瞧了瞧，淡淡一笑，在书桌对面的太师椅上落座下来：“暂时不走了，虽然你的字不怎么好，但这书房环境还是不错的。”

“这房子也是在下租的而已。”狄仁杰顺口答道，“也就租个把月吧。”

上仙还是满意地点点头，“也罢，那我就在此处委屈几日。”

“委屈？”狄仁杰心道，委屈的是我好吗，你给房租吗？口中又问：“敢问上仙如何称呼？总是叫上仙也多有不便，是吧？”

上仙一愣，微微沉吟，随即秉扇行礼，“在下……王元芳。”

两个时辰后，已近中午，二宝送茶点来，偷偷瞧了几眼正在埋头看书的王元芳，他只顾着看，手中的托盘差点从桌缘边落下去，狄仁杰眼疾手快的接住，赏了他一个无奈的眼神。

“少爷……他……他真的不是人啊……”二宝得知事情的始末，小声地问，脸上是难以置信的惊恐。他自小服侍着狄仁杰，两人与其说是主仆，不如说是朋友来得更为妥当，故此有什么事，狄仁杰也完全没有隐瞒的必要。

狄仁杰点点头，低声道，“他说他是仙……我觉得是妖……扇妖……”

二宝常听说书的说这种奇闻异录，惊异害怕之余又是好奇，“可是我看他跟咱们没什么区别啊？除了长得特别好看，感觉像是富贵人家的公子。”

“再好看都是妖术变的，别被外表骗了。”狄仁杰半捂着嘴，压低声音在二宝耳边说，“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。”

二宝想了想了，也的确，故事里的那些鬼狐精怪，无一不是相貌卓越，万里难觅，这才让人放松警惕，落入陷阱。想到这里，二宝忧心忡忡地问：“少爷，他会不会一直不走啊，而且万一他要害我们怎么办……”

“能怎么办？出去请个和尚道士收妖？”狄仁杰指指门外。

“哦。”二宝得令往外走。

狄仁杰好笑地把他拎回来，“开玩笑的，没事，不管了。”

二宝瞪大眼睛看着自家少爷对妖怪的放任自流，“真不管了？”

两个人的声音终于引来了全神贯注埋首书海的王元芳的关注，“你们干什么？”

“没事！没事！”两个人异口同声转头，一脸笑嘻嘻。

“我们讨论今天吃什么呢，是吧，二宝。”狄仁杰一个眼神，二宝立刻会意，“是是是，今日那边府上送来了一条上好的鲈鱼，我正问少爷要怎么做呢，王少爷喜欢怎样的？” 二宝伶俐的张口叫了“王少爷”，熟稔得好像真是狄仁杰的友人一般。

王元芳并未觉得不妥，只摇摇头，“不用了，每日给我一碗清水就可以了。”

“哦，还真的是仙呢。”狄仁杰故作惊讶的走上前，“不吸血？”

“你无不无聊，我说了我是仙不是妖！”王元芳再次强调。

“是是！那外面荷叶上的露水是不是更适合王大仙人？我让二宝帮你收集啊。”狄仁杰笑着指着屋外的荷塘。

王元芳朝那片碧绿的荷塘瞧了一眼，顿时觉得飘逸舒畅，又有某种熟悉之感，回过神来，又斜了他一眼，“清晨卯时二刻的露水当然最好不过。”

“可以可以。”狄仁杰答应得飞快，全然不顾二宝觉得麻烦到咋舌不已的眼神。

TBC.